01
“你太温柔了。”
一期一振经常听见她这样说。
“太温柔……所以会在战场上碎刀。”
她并不看他，只是专心用布来回擦拭刀剑上沾染的灰尘和血迹，仔细一条条抚摸过刀身的裂痕。张扬热烈的朱红色刀身握在她手中如初生幼儿般乖巧，收敛了一身的杀伐寒意。
她极为擅长驯服，如同猎人驯服猎犬一样，她喜欢听话又能砍杀敌人的刀剑。她将一颗金平糖送进五虎退的嘴里，满意看到短刀眼角眉梢都是甜蜜又满足的表情后，稀松平常得好像说今天会下雪一样开口道，“退今天出阵吧。”
轻轻松松却又不容反驳。
一期一振并不赞同这种做法，所以一接到命令后便来到她的房间。
“你似乎很不满？”
“请允许我同退一起出阵。”一期一振伏在地上提出请求。
嘭。
窗外树枝上堆积的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落在地上，砸出一个小坑，溅起点点飞雪，麻雀受惊般扑棱扑棱翅膀赶紧飞远，找到另一处安静的地方蜷成一团。
戊戌十月，本丸迎来了她到来的第一个冬天。
“你太温柔了。”
她伸手抬起他的下巴，让他不得不和她对视。幽静的黑色瞳孔里倒映出他水蓝色的发丝，如同死寂的深渊中一抹轻飘飘的羽毛，细微得不值一提，转瞬间被无边幽黑吞没。
她打量着他的面孔，如同从未见过的陌生人，仔仔细细地从发丝到眉毛，从睫毛到眼睛，从鼻梁到嘴唇，目光冷淡，每到一处带着缓慢而清晰的尖锐，让一期一振几乎以为她在考虑是否将自己碎刀重炼。
——按照她的个性的确能做出这种事。
一期一振冷静地回视对方，任由自己像砧板上的鱼等待持刀人处置。初冬料峭的寒气缓缓顺着地面透过衣料一丝丝侵入他的身体，但他依旧保持顺从的姿势，重新提出请求。
“请允许我出阵。”
“人员已经满了。”
她收回手，走到窗边推开窗子，冷风携裹着雪花瞬间涌进房间，吹动她额前的发丝。
“你以为你能保护他们多久？”沉默了片刻，她问道。
“……这是我做兄长的职责。”一期一振垂眼，抚摸上腰间佩刀的鎏金花纹，冰凉的刀身让他多了一份安心。
“雏鸟躲在父母羽翼下会丧失飞翔的能力。”她向窗外远眺，并不看他，不知是说给他听，还是说给自己听，“何况你的弟弟并不是雏鸟。”
一期一振不语。他自然知晓，在他不在的时间里，他的弟弟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。只是到底是心生愧疚的，他想要弥补作这段百年的缺失。
“这个本丸，不需要雏鸟。”
她的态度比窗外风雪更凌冽。
02
一期一振并不责怪她的态度。
渴望力量，渴望强大。这是他从她不曾遮掩过的眼神中读出的，也是本体被不属于少女的厚茧抚摸时清晰感知到的。
那么，顺从她的心意变得更加强大就好了吧。
一期一振挥刀斩断一片雪花。
上次谈话后她似乎有意无意地经常使用他。比如，在还未天亮的隆冬清晨练习挥刀，和长谷部一起上山砍伐过冬的储备木材，半夜起床修整庭院里的花草，和烛台切比赛谁切的黄瓜更薄……
好像有什么奇怪的用途混进去了。
一期一振轻咳一声，低头看向擦拭刀剑的少女。
“今天还要练习吗？”
“嗯。”她抽出一期一振为她专门打造的刀。朱红色刀身绘着鎏金花纹，同他的本体几无二致，轻巧锋利，只是减轻了重量，不似一般刀剑笨拙，更易女孩上手。
“时间不多了……”
现世那边似乎有什么事情催促着她，她看上去很着急，迅速挥刀，向他进攻，银白色刀刃泛出冷冷寒光，带着杀伐决断的绝意。刀刃两向碰撞，发出铮铮金石之声。
“很好的力道。”一期一振赞叹着，翻手轻而易举化解进攻，拿捏着分寸。
“比起你还差远了。”
“承蒙赞赏呐。”
“才不是在——表扬你！”她咬牙，双手握刀迎面劈下。
——意料之中，刀被反振出手，“噗”的插进雪里，反射出幽幽寒光，连同白雪晃的人眼花。
“再来。”
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，她拾起刀，做好攻击姿势。
一期一振皱了皱眉，反手把刀收回刀鞘，没有迎战。
他是刀剑自然无碍，只是她——
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贴在耳边，加上因为过度练习而微微发颤的双手，被霜雪打湿颜色发深的裙袴下摆，一期一振不免有些担心。
分明已经连刀都握不住了。
“我不需要同情。”她咬紧下唇，加大几分力度握紧刀柄，少女呼吸时冒出的白雾，在空中凝成一团，于风中顷刻间消散。
一期一振没有拔刀，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，偶有雪花落在黑色制服上，转眼便氤氲成一个小水珠，消失不见。
双方在雪地里对峙半天，他肩上的护甲上已堆积起一层薄薄的雪。想必少女情况也并不好。目光落在她濡湿的裙袴，估计里面的鞋袜都已经湿透了。
一期一振无奈地叹气，走过去夺下她的刀。
“回去吧。”他注意到少女发红的眼眶，体贴地转移目光，将她横抱起，“风雪太大，请您要多保重身体呐。”
回应他的，是少女颤抖着的，紧紧攥住他制服的手。
03
回到房间，一期一振将她放在铺好的床褥上，拨旺炭火，迅速沏好茶，关小窗户，拿出替换的干燥衣物。
她的手冰冷。一期一振想了想，把火盆靠近了些，转身放心地去放洗澡热水。他从不觉得这些事情琐碎，相反他认为极有必要。
女孩子本来就应该享有被照顾的特权呐。
但他忘了，她和那些如琉璃般一触碰就会碎掉的女孩子不同，有时候一期一振忍不住想，或许她的前世是把刀，尖锐决绝得能割裂一切的刀。
戊戌十月，她来的如同毫无预兆的暴风雪，气势汹汹席卷整个本丸。戊戌十月，她走的亦如转瞬即逝消融无踪的冬雪，静悄悄的，没有惊动一个人。房间里的火盆还唏嘘亮着红光，昭示着不久前这里有人住过。
一期一振熄灭炭火，体贴地关上房门。
嘭。
屋檐的积雪消融落在地上，多了几个泥泞的小水洼。麻雀啁啾，稳稳落在树枝上，压得枝桠轻微晃动，抖落了不少雪花，露出可爱的嫩绿。
戊戌十月雪的仿佛从未存在过般的，被新绿迅速覆盖。
但也不是毫无踪迹。
至少她带走了他做的刀。
——那把和他本体几无二致的刀。
一期一振坐在屋檐下，轻轻抚摸过腰间刀身。他想起雪地里少女一瞬间松动柔软的眼神，他竟不知是真的存在过，还是白雪晃眼自己恍惚的错觉。
初春的清风拂来，云销雪霁，枝头春意正浓，雪已消失无踪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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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人自娱自乐真的寂寞如雪啊！！！
